作者：林达 旅美知名作家

　　个人的就是个人的，民族的就是民族的。“慰安妇”的苦难耻辱，是民族的。我们没有保护好我们民族的姐妹，今天应该反省。

　　最近，在媒体上看了几位六十多年前、被日本侵略军强迫为“慰安妇”的老人的故事，不禁感觉沉痛。这些老人，当年受尽日寇摧残以后，当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时候，她们其实还年轻，最多进入中年，其中一些人当慰安妇的经历只有几个月，但是，她们此大半生都过得非常悲凉。

　　她们的遭遇在当地并不是秘密，人们都知道。可是，她们得到的不是关心帮助，反倒是家庭，亲友，乡人的遗弃。她们为了生存，不仅要忍受迫害的创伤，还必须尽量隐名埋姓，尽量掩盖自己的不幸经历。亲人背离她们，乡邻唾弃她们的时候，她们只能忍气吞声。她们一生疾病缠身，因为是贫苦农民，没有钱看病，已经去世的，死得非常凄惨。

　　她们本身没有错，她们是我们的姐妹。我们这个战胜国，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，没有给她们应有的保护，支持和帮助。如今，我们支持她们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，起诉日本政府。可是，我们不能不反省，此前几十年，当这些受害者在受苦的时候，我们到哪里去了？

　　我们不能不反省，有时候，我们中国人，自己人对自己人，心冷得可怕。古语说，人有恻隐之心。俗话说，凡事应该设身处地，将心比心。话是这么说，社会上却到处是冷眼相看同胞苦难。我们中国人特别讲爱国，可是我们却没有想到，当时这些“慰安妇”遭受摧残，正是因为国弱，日本军队是以国家的名义来欺负我们整个民族，这些“慰安妇”是代表着整个中华民族，遭受异族的欺凌。

　　“慰安妇”的苦难，不仅是个人的，更是民族的。此后几十年里，我们没有给这些受外族欺凌的妇女以起码的保护，支持和帮助，等于在侮辱自己。这些老人现今都已风烛残年，面对她们，我们应该感到羞愧和耻辱。如果我们至今不反省，哪里来什么民族尊严？

　　“慰安妇”的苦难是民族的苦难，“慰安妇”的耻辱是民族的耻辱，我们每个人都有份。在“慰安妇”个人的苦难和耻辱中，看到民族苦难和耻辱的本质，这是我们在反省之余，应该记取的教训。

　　可是，不顾事实地把纯粹个人的事故，说成是民族的冲突，走向另一个极端，是轻率而不负责任的做法。有些媒体在赵燕一案上的潦草言论，就是一个例子。

　　赵燕被打，到底是不是因为赵燕是中国人？这一事件到底是不是美国对中国的事件？事实其实并不复杂。美国是一个多民族多人种的移民国家，涉案警员罗德斯偏见再深，也应该没有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赵燕是中国人而不是日本人、韩国人、越南人，更没有本事判断那是国外来的游客，还是有签证的外国公民，有绿卡的合法居留者，或者是土生土长的正宗美国公民。罗德斯的行为，不管是否正当，不可能是美国对中国的国家行为，也不是罗德斯对中国公民的涉及民族的行为，而是一个执行公务的警官对一个个人的行为。

　　此后，当这一事件进入司法程序，媒体在报道的时候，有责任解释，美国的司法体制和中国不同。美国没有自诉刑事诉讼，所有刑事诉讼都是政府的检察官指控嫌疑人，受害者不是刑事诉讼的指控方，而只是检察官的证人。所以，刑事诉讼判决罗德斯无罪的时候，诉讼失利的不是赵燕，而是美国政府。而这一失利对赵燕的民事诉讼是有利的，是赵燕的律师所希望的。媒体有责任解释，美国没有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制度，刑事和民事诉讼是完全分开的。民事赔偿并不建立在刑事有罪的判决上，而是判断被告对原告所受伤害是否有责任。赵燕案刑事诉讼的结果，不可能是美国政府对中国公民的一种偏见行为。对此，尽管中国外交部门一再表态，但并没有提到这是一种民族歧视行为。

　　个人的就是个人的，民族的就是民族的。“慰安妇”的苦难耻辱，是民族的。我们没有保护好我们民族的姐妹，今天应该反省。赵燕事件，赵燕的不幸，是个人的，不是民族的，一些人硬说成是民族的，把赵燕被打和司法判决结果都说成民族性的事件，其实是在让我们中国人自取其辱。对赵燕案，我们的关心当然是可以的也是必要的，但是，舆论却不可动辄将其上升到民族的高度。